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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篷下

    闻说在清朝时间,潮阳县城西门外,有一人,忘其姓,但知其名叫大舍。
    大舍出生之日,正是其父经营酱园发财致富之时。因此大舍自幼娇生惯养,过着幸福生活。及年长,读了几年书,便游荡嬉玩。接着父母为他娶妻,生了儿女,仍依赖父母供养,不思长进,亦懒惰成性。转眼双亲去世,大舍不受约束,吃喝玩乐,不到几年,把父亲留下的财产,挥霍荡尽,开始穷困起来。没有一技之长,难以糊口。要找职业,人家认他是纨绔子弟,不受欢迎,因而处境窘迫,家庭不免发生龃龉,夫妻经常吵闹。一天,因生活问题,夫妻又吵闹起来。
    “你一生只顾浪荡,如今家财散尽,累害了妻儿,有何面目见人?”妻子骂道。
    “我无面目见人,难道要我死掉吗?”
    “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,死了亦好。”
    “那我便死了吧!”
    大舍气愤之下,便迳直走出家门,不回头。
    他的妻子在盛怒下,认为这无志气的人,虽然走出家门,不久定会回来的,亦就不理不睬他。
    大舍走出了家门,思及一生所做所为,既没有供养父母,又没养育妻儿,倒使家产荡尽,实在见不得人,倒不如死了干净。于是他走到一处僻静的河边,找河水深的地方,跳了下去,接着肚子灌进了水,挣扎了一会,便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忽听见耳边有人嚷道:“这人是大篷下的,送他回去吧!”
    接着,觉得身体一阵簸动,便苏醒过来。他睁眼向四处看看,原来身体被河水一刮,躺在浅水的河边。
    他想,死是死不成了,不死亦罢,但这情景,又有何面目回家呢?于是弄干了衣服,从陆路走往汕头去。
    那时汕头已开埠,与外洋通商,有些失业、贫穷或失意的人,大多离开了家乡,过洋谋出路。大舍亦就在汕头混进了洋船,抛开一切烦恼,往暹逻去。
    他到了暹逻,初时在潮汕人的商店里混饭为活。
    有一天,他走在街上,前面有一妇女走来。
    “大舍,你几时来番邦?”
    大舍一看,这妇女是旧时家中的婢女,便喜出望外。两人互叙起近况。
    “我刚来暹逻。”
    “做乜事?”
    “无事可做,也无依靠。”
    “我是随夫过番来的。现在我丈夫开一家商店,请你当作亲戚关系,到我家居住,再作计议。”
    于是大舍便随这妇女到她丈夫店中居住。这妇女向丈夫介绍,夸说大舍以前是一家大酱园的小老板,希望在暹逻找工作。
    事有凑巧,不久暹逻曼谷市面,有一家停业的酱园厂,要招人顶受,这妇女的丈夫经过洽商,将这家酱园顶受过来,然后聘用大舍管理这酱园。自此,大舍洗心革面,奋发苦干,酱园倒亦办得兴旺发达起来,不多久,大舍便成了酱园的老板。
    转眼又过了数年,大舍已在暹逻另娶妻、育儿,过小康生活。但身处异邦,不免追念起家乡旧时的妻儿来,特别挂虑他们的生活。
    适逢曼谷有一商人要回潮阳县城探家,大舍向他告诉了潮阳县城西门外一家居屋的住址,以暹逻旧友的名义,托他询问大舍家属的近况,并寄给他家钱财。
    不久,这商人返暹逻,告诉所询问的这家人,现有一妇女及两个儿女,皆已长大,一直依靠手工刻苦维持生活。据说这妇女的丈夫,数年前因口角,离家出门,至今不知去向。
    大舍闻悉之下,不胜凄怆。
    第二年,大舍跟曼谷商人同来潮阳,住在商人家中,然后通知他家的儿子前来会面。但儿子认不出他是父亲。大舍并不言明,只是对他的儿子说:“我是你父亲久年的好友,现从暹逻来潮阳。”然后付给钱银,嘱儿子将钱银作为家庭生活,并于明天办一些牲品,为其祖父忌辰祀拜之用。并约定“明日午前,我要到你家祀拜。”儿子欣然回到家去。
    次日,儿子在家中办好牲品后,果然来了一位华侨老板模样的客人,进门后略谈些话,便在厅堂上点燃香烛,进行祀拜,祀拜完毕,便辞别要走,他儿子再三挽留,请他在家用膳,客人推辞一番,便迳自离去。
    这时他家的妻子在房内帘里观察,觉得这客人的身材、面貌、行动举止,显然是她的丈夫,为何竟不相认,便告诉儿子,前往商人家中找他父亲回家来会聚。
    可是到了商人家中,说大舍已出门往汕头要返暹逻了。只留下一封信,大舍的儿子带回家中,拆开一读,信中写道:  
书付我妻及我儿阿福:
    我昔年糊涂享乐,破家荡产,无颜见人。求死不成,远走异邦。现你母子, 刻苦自活,足慰远念。负疚实多。奈发誓在先,不再归家,追悔尤甚。深望宽谅。现我决将洋中财产,一半归你母子,以偿心愆。我在暹逻,无须挂念。惟盼今后儿孙,以我为戒,谋业谋生,克勤克俭。临书依依,无限涕零。其勉之也。
    母子读信后,恸哭一场,倒亦作罢。
    大舍返暹逻后,将财产一半,寄来潮阳给原配妻子后音讯稀少。
    光阴荏苒,又过了十多年,大舍在洋中的儿子,已长大成人。
    有一天,父子一同看望酱园厂场。儿子指着酱园大工场问道:
    “爸爸,这里是叫什么地方?”
    这里是大篷下。”一老年工人代回答。
    原来酱园的作坊,用竹篷搭盖一大工场,用作储放酱缸的场所,潮阳人称酱园工场或大工场,暹逻人称大篷下。
    “呵;大篷下!”大舍听后一怔。回忆了若干年前在潮阳河水里,耳边听见有人嚷“大篷下、大篷下”的情景,难道岂是前定的么?
    “吁!……大篷下!”大舍不禁摇摇头,长长地叹了一声,神情开始如梦似醉起来,默默地带着儿子归家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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