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阳光轻软得描步似的周六下午，我和几个同事相约去爬桑浦山。
    桑浦山并不险陡，山路也不太曲折。一条宽广的水泥路舒缓地向着山上延伸而去。的确，同那些雄浑阔大或是奇险峻峭的山峦相比，桑浦山平和得不像一座山。可这也正是它的可爱之处。让人望而仰止的山是挑剔的，只适合那些身手矫健豪兴横飞的游客。想起登有的山时，脚下石级仿佛是挂在山崖上的，人在登山，犹如贴在石级上，一边是九十度的山崖，一边是深深的山谷，爬山时，目不斜视，心无旁骛，战战兢兢，汗不敢出。而桑浦山是无论老少强弱，一律笑纳：它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脚步。爬山时，一边迈步，一边还可以东张西望。崖傲奇倔的山上，有直泻如练的飞瀑，有峰回路转的绝景，那是奇趣之美；而桑浦山的美是平实的，如同家常小菜。路边没有奇岩怪石，山风也并不猎猎，把山上山下梳成一片疏朗。到近半山，行人渐多，人声渐沸，就知道铁林寺到了。
    寺院依山而建，高耸在书页一样密集的石级之上。石级下是一片平台，设有茶座，许多游客在那里喝茶聊天。我们也租了两张桌子，两个电热壶，把桌子拼在一起，摆上自己带来的茶具，就喝起茶来了。喝了一会儿茶，才发现没有D的影子，正在惊讶，D同X的女儿从茶座一侧一条小路上拐过来了。她说：“我刚才去桃花林的茶座，为你们占了两张桌子，没想到你们倒是在这儿喝开了。”“桃花林好看么?”“去看看吧。”大家略坐了一坐，于是一拥而出，向着D来时的路而去。那条路缩在寺院石阶的边上，不很宽，路的一侧种着许多半米来高的花。花开得正灿烂，如点点飞溅开的火焰，燃烧着我们的视野。这条特殊的仪仗队的尽头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，山谷入口正中有块巨大的石头，上写着“情人谷”。人口边上有茶座，由于地点比较偏僻，没有多少游人，几个小孩在其中玩得正欢。在山谷里侧成半环状的山坡，仿佛为了弥补这点人气的不足，有的串串连缀在一根枝上，如碎玉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，在枝头或是点点独自绽放，或是几朵聚在一起，东一簇西一簇，敲打着人们的眼睛。桃的叶子又细又长，还蜷着，可爱得仿佛小孩子的睫毛。似乎让那灼灼的火焰烤得不堪承受了。于是同事们就兴致勃勃地照起相来了。我只在边上微笑观看：她们是桃花，而我是桃叶。
    在桃花林里流连了一会儿，就去游铁林寺。来在门口，就听到钟鼓之声，伴有悠扬的诵经声。我们就站在大门口，静静地倾听。虽不明白经的意思，也觉心头一片安谧。    
    在铁林寺一侧继续上山。这时的山路又是另一番景象。磊磊的岩石堆叠，交错，俯仰生姿，目山下一直伸到山顶。在岩石之间隐现着小路，有的是活路，有的却是死路。人在岩石缝里钻，曲径通幽，人也通幽，犹如在石缝中游的鱼，有时，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人的衣角；有时，一行人又串成一串，连珠般走在一条笔直的小径上。那种感觉好像在捉迷藏。D同小女孩走在前面。D对小女孩说道：“我们跟着你走，你可别走错路呀。”小女孩很有信心地说：“错不了。妈妈在山下，我闻得到妈妈的味道呀。”我们微笑着在后面跟着。天气那么暖和，风又那么明媚，这路也不大累人，多走走又有何妨?路边有刚结了果的小松树，树不很高，D抱起小女孩，让她的手去摸树上的松果。小女孩跳下地，又高高兴兴向前走，好像在树上得了能量似的。来到了山顶，路开始断续，变得散漫而没有章法，我们依然跟着感觉走。这山小得让我们太有安全感了，知道即使走错了路，代价也不是很大。结果路越伸越没有尽头，而我们没有往下走的趋向，倒好像在半山腰兜圈子。等我们发现人迹渐渐少了，向下看，才发觉离山腰的茶座越来越远，找个路人一问，知道真的偏离了方向，只好往回折。这时太阳已渐渐沉到山上了，只有些余晖还留在地面。我一摸头上，这一折腾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。
    从原路上返回时，忽然在半路听到了巨大的佛号声。这声音来得突如其来，又那样雄浑壮美，如一条无形的大河，在群山中盘旋回环，浩浩荡荡地流进了我们的耳里，心里。佛号里有对人世苦难的悲悯，对混沌的众生的棒喝，对人心灵的抚慰，如洋洋洒洒的落日，柔和又无处不在，把人心里的阴影一点点洗涤干净。我不是信佛的人，但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寺院经常栖息在山林里的原因了，山林可以净化寺院，而寺院可以净化人的心灵，而入又是四元和山林的见证者，这几者，本来就是相互印证的呀。
    从山上下来时，日光只剩很薄的影子，如同酒阑时的余兴。下山时D忽然冒上来一句：“下山真有收放不住的无聊。”“为什么?”我问。她不说话。我忽然明白了，上山虽然不容易，但有风景在上面等着我们望远。而下山呢，则意味着平地和平淡。可是既然上山，哪有不下山的道理呢?既然上过山，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?